周力：俄罗斯将分阶段运行数字卢布

想象一下这样一个世界：钱不需要再放在钱包或银行卡里，它存在于虚拟空间中，却可以在人与人之间、组织与组织之间，甚至在国家与国家之间即时转移，并进行实实在在需要支付货币才能实现的各种消费，以满足企业的生产需要和个人的生活需要。这并非科幻小说，而是近在眼前甚至在某些国家已经部分实现的景象。目前，世界上130个国家央行都在酝酿开发本国数字货币平台，有些已经开始进行测试其跨境转账的能力。巴哈马、尼日利亚、津巴布韦和牙买加四国正式推出了本国数字货币。中国、俄罗斯、美国、欧盟、法国、瑞士、阿联酋、哈萨克斯坦、印度等也开展了不同程度的试点或测试工作。

俄罗斯央行早在2019年就开始酝酿研发数字货币专用平台以及相关的一系列问题，曾决定今年正式发行数字卢布，并一度展开强有力的宣传，但随后又宣布推迟，近日才在普京总统的要求下，明确从2026年9月起分阶段地运行数字卢布。

一、未来数字卢布如何运作

俄罗斯目前有两种国家货币，即现金卢布和非现金卢布。前者指实物硬币和纸币。后者指存放在银行账户中的货币。数字卢布将作为俄罗斯存在于虚拟空间的第三种国家货币形式。按照规定，它具有以下特征：

1、数字卢布由俄罗斯联邦中央银行运用区块链技术以数字代码的形式发行。它没有实体形式，只存储于央行独立平台的电子钱包中。使用者（公民或法人）可通过银行应用程序访问属他名下的电子钱包。数字卢布帐户的数量、卢布本身的数量以及对它的使用，都由央行独家控制和管理。

2、数字卢布不是加密货币。加密货币通过挖矿获得，可由任何人发行，不存在单一的发行机构。而数字卢布只有俄联邦央行才有权发行。数字卢布同其他形式的国家货币一样，受国家黄金、重要资产和外汇储备支持和支撑。加密货币没有任何资产支持，其票面价值随时可能发生变化甚至剧烈变动。

3、数字卢布同现金卢布和非现金卢布享有相同的汇率，完全等值。要将现金卢布兑换成数字卢布，使用者需将现金存入ATM机或银行分行的账户，之后兑换成数字卢布。同样，数字卢布也可以兑换回现金，即先存入银行账户，后再从ATM机上取款。公民个人之间的数字货币转账可通过电话号码即时完成；购买商品或从事交易时，需扫描二维码，选择数字卢布作为支付方式并确认付款。个人之间转账无需支付佣金，法人实体也能节省收单费用。

4、数字卢布只能用于支付和转账，不能开立存款或获得贷款。如要进行这些操作，必须将资金转入银行账户。此外，数字卢布账户不产生利息。

5、公民个人和法人根据自愿原则开设数字帐户，使用数字卢布，不需递交许可申请，也不具强制性。公民使用数字卢布进行交易的信息量将与使用非现金卢布进行交易的信息量相同。数字钱包中的资金余额信息同银行账户信息一样，受到银行保护。但使用数字卢布进行交易，对银行来说则是强制性的。

6、“智能合约”为使用者通过数字卢布从事交易提供了便利。“智能合约”指在双方按事先约定的条件进行交易时，可优化相关业务流程，最大限度缩短交易时间和降低交易成本。个人使用数字卢布进行支付时，可提前设定转账日期、金额和收款人。数字卢布还使远程复杂交易成为可能，且交易的执行能得到充分、准确的保障。

7、数字卢布中的每一个“卢布”都拥有自己独特的代码，因而具有可追溯性。使用数字卢布，无论支付还是转账，都可以追踪到它从支付人到转帐人再到收款人的整个流转过程。因此，数字卢布对反洗钱、反偷窃、反诈骗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8、数字卢布无需网络即可使用。即使没有网络连接或漫游，也可使用数字钱包付款。[1]

2023年8月，俄罗斯央行批准了数字卢布的标识，决定自2023年8月15日开始数字卢布使用试点工作，共有9000人和1200家企业参与。测试中，央行还与财政部进行了相关的对接。

二、使用数字货币势在必行

2014年俄罗斯因收复克里米亚和支持东乌两地俄族居民而受到美欧制裁，多家俄罗斯银行受到波及，产品进出口用美元转账日益困难。2022年2月俄乌战争打响，美西方迅即将俄罗斯从SWIFT国际结算支付系统踢出，严重冲击俄能源、粮食等大宗商品贸易活动。形势逼迫俄罗斯下决心加快对数字货币的研发进程。2023年，包括阿尔法银行、俄中央银行、英格斯银行、俄外贸银行、俄联邦储蓄银行在内的若干家大银行对数字卢布平台的运行能力开始进行测试。

2023年7月24日，普京签署《关于修改俄罗斯联邦若干立法法案》，赋予数字卢布合法地位，并于2023年8月1日起生效。这部法律准备的时间很长，前前后后用了大约七年。国家杜马自2021年12月起开始审议这部法案，直到三读才将“数字卢布平台和用户”、“数字钱包”等概念写入法律条款。该法篇幅庞大，超过60页，讨论时还同时修改了十多部相关的联邦法律，如《关于银行和银行活动法》、《关于俄罗斯联邦海关监管法》、《关于执法程序法》等。[2]

数字卢布将增强俄罗斯金融业的稳定性和安全性，强化其货币主权，并有助于“确保俄罗斯支付系统的可靠性和不间断运行”；而且，使用电子支付工具的国家可以快速、高效、安全地进行跨境转账和支付，而无需依赖传统的国际结算支付系统。当然，前提是交易涉及两个关系正常国家的货币，且不同时使用SWIFT系统。从长远看，数字货币的实施无疑是彻底甩掉SWIFT系统的一个绝好机会，顺应了“去美元化”、“去中心化”的发展趋向。

数字卢布的使用完全由国家监管机构控制，这毫无疑问扩大了央行管理货币供应的能力。央行能更容易地提供有针对性的援助并控制预算支出的规模。不过，对于银行本身而言，开发数字卢布需要承担建设基础设施的成本。这势必影响到银行自身的利润增长，牵扯银行的利益。[3]

数字卢布原定于2025年7月1日由俄央行正式发行。但今年2月央行行长纳比乌琳娜突然宣布推迟数字卢布的发行期限，理由是技术准备尚需时间。结果引发社会各种猜测。

2025年6月20日，普京在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上没有批评央行领导人，但明确要求俄罗斯央行和俄政府加快数字卢布的推广准备工作，“现在的任务是让数字卢布在公民、企业和银行中得到广泛使用。我要求央行和政府加快必要程序，并确定我国金融业向技术发展的新阶段过渡。” [4]

很快，6月26日，俄罗斯央行提出了实施数字卢布的新期限，即从2026年9月1日起正式推出并运行数字卢布，并向国家杜马提交了相应的提案供审议。央行提出的分阶段推进数字卢布的具体运作方案是：1）年收入超过1.2亿卢布的大型银行和贸易公司，自2026年9月1日起，必须为客户提供使用数字卢布支付商品和服务的能力；2）持有通用许可证的银行及年收入超过3000万卢布的贸易公司，可以适当延长系统配置期限，直至2027年9月1日起运行；3）其他银行和年收入低于3000万卢布的公司，则要从2028年9月1日起运行；4）年收入低于 500 万卢布的零售店不适用此项义务。[5]

三、对推进数字卢布的不同意见

对数字卢布的发行和使用，在俄国内一直有不同意见。有些专家认为这是个新事物，在货币应用问题上搞创新，必须持审慎稳妥态度，不可轻举妄动。

斯托雷平增长经济研究所的瓦西里科夫斯基认为，数字卢布的推出首先可能会使银行佣金收入大大减少；其次是社会上对数字货币这个新事物不熟悉，对其运作方式和必要性缺乏了解，在当前黑客攻击和欺诈事件频发的条件下，数字卢布能否真能保障公民和企业支付交易费用不受影响，还不可知。

政治学家普罗汉诺夫认为，央行对数字卢布发行时间推迟，首先是因为技术操作人员受到限制。由于制裁和居留方面的要求，相当一部分合格的金融科技专家无法到岗。这减缓了平台开发、测试以及与银行整个系统的对接。其次，设备和软件方面存在困难。一些关键部件从服务器到加密系统的配件，原先都是在国外购买的，美欧制裁后进货渠道都被封死，而进口替代需要时间和资源。[6]

经济学家西罗特金则认为，推迟推出数字卢布同俄美关系缓和有关。俄美谈判可能会使特朗普减轻对俄的某些制裁，俄一些银行可能会获得恢复使用SWIFT系统结算的权限。[7]

另外一些专家对此不以为然。俄国家杜马经济政策委员会副主席杰利亚金认为，数字卢布的运行毫无疑问将对俄体制内的“盗窃者”构成巨大障碍，因此自由派们无不设法拖延它的正式实施。他直截了当地指出，“俄罗斯央行内部持自由主义观点的领导层正在阻止数字卢布的大规模推广，因为数字货币的带来的优势（反洗钱、反盗窃）对他们不利”。数字卢布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摆脱西方制裁，使之成为不受限的跨境自由贸易的结算工具。再者，数字卢布允许“智能合约”，因此原则上不可能出现资金滥用或被盗用的情况。如果我们真正堵死了腐败的道路，又有谁还能把大量资金从俄罗斯偷摸地转移到国外呢？虚拟货币与实体货币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它有强烈的可追溯性。这对俄自由派来说是绝对不可接受的。因此，俄罗斯央行高层竭力拖延数字卢布的实施，纯粹是出于政治原因。[8]

还有专家指出，在数字卢布的条件下，公司业务往来弄虚作假以及商人和官员收受“回扣”，或被匿名套现、被挪用到海外账户等情况，都因其拥有可追溯性而不可能再发生。往来账户上的每一笔动向都将肉眼可见，任何可疑公司参与其中都将立即引起关注。而在现金卢布和非现金卢布条件下，搞腐败则要容易得多。在商品的生产、物流和销售过程中，中间商的投机链条可以“名正言顺”地展开。军工联合体或其他具有某种垄断性质的制造业企业，因其产品的特殊性，总是会把价格人为地抬高。还有那些为满足国家特定产品需要而向其生产企业发放补贴贷款的商业银行，更是从中大有“油水可赚”。所有这些，在数字卢布条件下，都不可能再发生。所以，从理论上说，反对或拖延数字卢布实施的意见和人，都有要搞腐败的嫌疑。有专家估算，随着数字卢布的推出，银行、贸易中介机构以及相关势力集团可能损失约10万亿卢布的收入。这笔钱完全应该用在任何一个国家需要的地方。